Choreographer | GUO Rui 郭 睿
问题问题,还是问题



照片:吴卉 | Credit:Wu Hui

《舞蹈景观》(以下简称《景观》)是由法裔德国艺术家亚历山大·阿舒尔概念设计,与郭睿合作创作,由高展聪、郭睿和亚历山大共同演绎的展览式表演。表演将于周三、四(2022年3月30、31日),在澳门纽曼枢机艺文馆展览厅举行。
从早期打算绘制一副“活”的澳门舞蹈地图到现在从澳门“舞蹈实验周”整理出素材来创作,作品的样貌因为疫情,外国艺术家不能赴澳工作,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不变的仍是通过“开发一种调查方法和表演形式”来探讨“当代舞蹈如何与当地的话题、文化和人产生关联”。只是在研究的范围上,从对整个澳门的调查变成对本地一个小型的、以当代舞蹈为主的艺术节的聚焦。
我当然不认为一个小型的艺术节能代表整个澳门当代舞蹈的面貌,但从“舞蹈实验周”这个微型舞台,依旧能从“小”看“大”,关注来自或发生在澳门的舞蹈视角。
特别要指出的是,这个作品不是有关“舞蹈实验周”的回顾展。事实上,《景观》的内容聚焦的是艺术家的实践,而非“舞蹈实验周”。通过采访受邀参与该艺术节的多位国外和本地的艺术家,创作者搜集到不同的方法和观点,并由此开始探讨舞蹈是如何与本地观众产生联系,或,形成距离的。
《景观》的概念和内容,在节目介绍里已经清晰地陈述,在这里我想从创作者和表演者的角度,说说我个人思考的问题。
视角,带着观点的实践
在当代舞蹈圈里,作为独立艺术家身份出现的舞者,不是从来都有的特征。过去,舞者从学校毕业,如果想继续自己的表演事业,归宿大多都是进入各大专业舞团或演出团体,成为全职的舞蹈演员。从专业的角度讲,全职的舞蹈演员更有利于展现舞蹈的专业性。但2000年之后,尤其是2010年之后,艺术圈对舞者提出很多新的要求,而非仅仅局限在专业性上。参与舞蹈创作的人不仅有专业训练的舞者,也有跨领域的创作者。对舞蹈新的见解、新的理论认知、新的概念延展变得越来越重要。艺术世界对舞蹈可以“是什么”而非“表达什么”表现出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这种转变带来的不仅是舞蹈从业者背景的多元化趋势,还有对于舞蹈创作的重新理解。
以前,对于那些呈现在舞台上的舞蹈作品(制作),编导是创作者,演员是参与者,在创作署名的时候通常不会把舞者的名字写上去。编导在某种程度上是作品艺术上的所有者,所以在传统的理解中,编导的地位比舞者要高,也更容易获得独立从业的机会。然而,随着对舞蹈新的反思和实践的拓展,舞蹈的创造性,不只发生在编导身上。舞者虽然不参与创作,但仍具有创造性。Chrysa Parkinson在《实时作者:体验就是创作》(Real-time Authorship: Experiencing is the work)中提出“经验作者”(Experiencial authorship)【1】的概念,强调舞者也是艺术家,在编导和作品完成的中间地带,有一个巨大的、专属于舞者的创作空间,通过进行“特定的、具体的、给予和选择”,舞者贡献出艺术上的创造性,因此,舞者拥有不同于编导的创造力。这是来自舞者视角的反思。
当我们在当下谈论舞蹈,我们缺少的是对视角和观点的生产,而非作品或制作。反思,是舞蹈当代性的重要体现。反思(进行)的一种可能是在不同视角的交换中,在不同实践的分享中来实现,《景观》的意图即在于此。事实上,“视角怎么生成”需要每一个个体从自我出发,这不仅是有关身份、身份的识别,还有两者的相互关系。当我们在谈论“我”的时候,这不仅是有关个人的,也是一个群体的、文化的、复数的“我”。这个“我”具有社会性。
当下的危机是“我”的弥漫性,它无处不在,既是一个去主体化的过程,也是一个主体再生产的过程。从手机屏保、微信头像、社交账号名、到抖音、小红书,“我”在各个角落出现,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各种各样的局部。一个整体的“我”并不被需要,只需要一个局部的、有特征的“我”。“我”不需要真实和全面,“我”需要扮演,有特色、生动、共情的扮演。“我”是发展中的,在不断与外部世界的互动中发展。从这个角度,我们需要对“我”重新认识。作为“我”的表达的创作,需要批判和反思,需要观点的输出和视角的生成。在澳门,当代舞蹈的问题也许不是本地有没有反思,而是什么样的反思形式更适合澳门。
每个人都有对“当下的危机”的理解。在澳门,我听到很多做艺术的人说很忙,很疲惫,不断在创作和工作中寻找平衡;另一方面,也觉得艺术创作雷同、消耗、缺少观众。澳门艺术圈的“内卷”被多位本地艺术家提起,我觉得这是澳门的某种“当下的危机”。
有实验性的社交(Sociality)
如果说把不同艺术家的艺术练习收集起来一一展示,是某种展览的模式,那强调交流的演出,表演性在哪里呢?或者说,为什么要把舞蹈用对话的方式来呈现呢?
首先要说的是对话只是我们平时交流的一种主要形式,交流的方式还有很多其他形式,如写、做、演等,每种形式还有“怎么做”的不同方法。《景观》中对各种交流形式有所选择或侧重,根据不同的艺术练习的特征。无论形式上有多不同,交流的本质就是有所回应,演出对“如何引发回应”做了不同的探索,探索在表演中形成有参与和互动的社交模式。
社交模式回应的另一个问题,是表演的“单一维度”问题,作品总是呈现编导或创作者的意图,有没有可能在演出中呈现多个纬度的思考,而不是以“我”为主呢?这是《景观》创作思考的另一个问题。它要呈现的内容不是“我要表达什么”,而是如何构建社交场景来交流对舞蹈的不同看法。
社交,与他人构成联系的行为方式,我们再熟悉不过。在与家人、亲密关系、朋友、工作、邻里及其他社会交往的互动中,我们几乎每天都要经历不同的社交场景。每个场景要求我们扮演的角色有所不同,我们的行为方式和交流方式也会有所不同。在面对“舞蹈”这个让很多人不懂的交流形式时,或者在澳门的语境里在追求“好看”的形式之外,我希望能设计一个包容性的模式,用我们平时熟悉的交流方式,来进行有关舞蹈的交流互动。我想问,
舞蹈可以引发不同的社交模式吗?
不同社交场景里,要怎么样才能为不同舞蹈观点的交换创作条件呢?
《景观》不是要让所有人都进入舞蹈,而是让愿意了解舞蹈的人有多一个入口,多一个我们熟悉的社交的入口。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样的尝试让我们习惯了的舞蹈交流模式,以动作或身体行为为主的交流模式,变得松动。这就是我所谓的“有实验性的社交”的意义。
提问总比答案有趣。
最后我想分享一下由舞蹈策划人、艺术家Sasa Asentic提出的问题,舞蹈重要吗?为什么要为舞蹈而努力和奋斗呢?对于今天你所处的社会,你在为什么样的舞蹈价值捍卫?
我们不需要一个答案,但每个舞蹈人心中或许都需要一个自己的答案。
同所有人分享!
【1】《实时作者:体验就是创作》(Real-time Authorship: Experiencing is the work)由Chrysa Parkinson和Romain Bigé著。
“经验作者”是舞者Chrysa Parkinson发展出的概念, 通过这一概念Chrysa确定并强化了她作为舞者的价值。引用她在《动作与思考:关于舞者的练习和身体存在的反思》中的文字 (Roos and Foultier, 2013):
作为表演者,我对我参与的作品没有署名权。我不拥有它们。 没关系。 我在任何一场表演中的理解方式往往与我作为艺术家的存在方式不同。 我不一定要在舞台上创作我作为舞者的形象,但我可以通过选择与我的经历相关的内容来创作我的经历,然后再选择下一个。 在包含我的部分和我组成的部分之间找到可塑性,其间拥有一个创造性的空隙,产生一个特定的、独特的媒介,给予和选择。 这是一种持续的、不稳定的练习,充满了小的意外。“
“As a performer, I do not sign the works I participate in. I do not own them. That’s all right with me. How I am comprehended in any one performance is often different from how I’m constituted as an artist. I cannot necessarily author my image on stage as a dancer, but I can author my experience by choosing what’s relevant in my experience to this particular role, and then again to the next. Finding plasticity in the border between what I’m included in and what I’m made up of allows a productive gap that produces a particular, specific agency, giving and taking form. This is an ongoing, volatile practice, rife with glitch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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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者的话
《舞蹈视角》
——重访“舞蹈实验周”项目的观点和实践
文:亚历山大·阿舒尔
在过去的 4 年里,我在塞尔维亚、中国、摩洛哥、巴黎、布鲁塞尔和柏林从事当代舞蹈领域的不同项目,我开始意识到每个城市舞蹈环境的差异和相似之处。因此,我对开发一种调查方法和表演形式产生了好奇心,以反映当代舞蹈如何与当地的话题、文化和人相关联。由澳门四维空间主办、艺术家郭睿作为联合策展人之一的“舞蹈实验周”项目(Dance Lab Project),六年来主要邀请国际当代舞蹈艺术家分享创作经验,其中2019和2021年曾邀请多位澳门本地艺术家分享他们在澳门的实践。我建议重新审视 “舞蹈实验周”项目这几年作为全球与当地相遇的微型舞台,并探询 “舞蹈实验周”所邀请艺术家的舞蹈观点是如何与当地观众产生共鸣的,无论是有效或无效的?
《舞蹈视角》(暂定名)是一个表演性的展览,它邀请参观者与“舞蹈实验周”项目的联合策展人之一郭睿和曾参与过舞蹈实验室的观众会面。在这次交流中,他们将为来访者复现 “舞蹈实验室” 受邀艺术家的一些方法 和 观点。他们将分别从策展人和参与者的角度,邀请参观者体验不同的舞蹈实践,以反思它们与澳门文化背景的相关性。通过询问舞蹈作为一种当代现象如何与澳门的社会、文化和艺术实践相关联,从而质疑当代性真的具有普遍的、同样的理解吗?
关于《舞蹈景观》
舞蹈景观(2022)
——来自“澳门舞蹈实验周”(Dance Lab Project)的舞蹈视角
《舞蹈景观》是一个展览式的表演,邀请参观者体验多年来受邀参加“澳门舞蹈实验周”项目的不同艺术家的舞蹈练习。 通过艺术家在舞蹈、动作和编舞等练习中提出的问题或/和关注的话题,《舞蹈景观》创造了一个可供观看的交流场域。 此外,它也想探讨作为一种当代现象的舞蹈如何与澳门的社会、文化和艺术实践相关联。
概念:亚历山大·阿舒尔
创作与表演:亚历山大·阿舒尔、高展聪和郭睿
With Alexandre Achour, Neo Kou Chin Chong and Guo Rui
分享艺术家:古英元、莫倩婷、林婷婷、丹尼尔·莱恩汉、吉拉德·兹洛托·本·阿里及阿玛拉·拉希姆
With contributions from Ku Ieng Un, Jenny Mok, Teng Teng La, Daniel Linehan, Gilad Zloto Ben Ari and Amaara Raheem
艺术顾问: Sasa Asentic、 Setareh Fatehi、 余美华
主办: 澳门T剧场
赞助: 澳门文化局 以及 Senatsverwaltung für Kultur und Europa


